如果包法利夫人活到现在,也许做女性鸡汤或
wénhuà文化
福楼拜生活的朝代是愚蠢的时代,如今的时代也许更愚蠢
“生活!生活!要有所建树!”
关于爱玛·包法利有18个考试题:她读过什么书,举出至少四部作品及其作者;描述她的眼睛、双手、雨伞、发型、衣着和鞋子;福楼拜对“以及”(and)这个词的用法……
如果包法利夫人活在今天,年报纸上的花边新闻,同样会成为年后各大网站的热门标题。即使她没有因婚外恋和负债而死,可能也会为了点击率、为了视频网络的片头广告可以快进、为了海外发行而必须死。她也许不是吞食砒霜自杀,但肯定会死于潜规则、因为“在通奸中重新发现了婚姻的种种陈词滥调”而被唾骂。退一万步讲,这个全世界最著名的浪漫主义怨妇不爱慕虚荣,也会在俗世中堕落成为绝望的主妇。
然而,包法利夫人是不死的。在穷奢极欲的消费时代,各种版本的包法利夫人搔首弄姿。Cosmopolitan是过去年来有关女子成长主题的现代版,是《理智与情感》、《包法利夫人》的后继者。
《垃圾文化:通俗文化与伟大传统》断言:如果当年订阅了女性杂志Cosmopolitan,包法利夫人很可能会活下去。她们所面临同样的问题——对男人的失望和渴望,强烈的购物冲动,对潮流的向往,混乱的阅读习惯,甚至她的死,所有这一切都是杂志讨论的东西。封面上模式化的性感女郎,也可以看成是爱玛·包法利更年轻的姐妹。
“我们必须同世纪一起前进”,但福楼拜不相信进步,尤其不相信道德的进步。“我可怜的包法利夫人,此时此刻一定在法国的二十个村子里受罪、哭泣。”这个著名的中产阶级的首席反对者和道德习俗的强烈憎恨者,最终成了一个异性装扮癖——他的名言:“MadameBovary,c’estmoi”(包法利夫人就是我)。
包法利夫人是居斯塔夫·福楼拜的标签,成了任何时代消费、道德、欲望和死亡主题的象征。通俗文化无一不是经典在现代的翻版,《星球大战》模仿史诗《仙女王》,《六人行》借鉴莎士比亚的《无事生非》,广告是新的《乌托邦》。
对于《包法利夫人》本身,有两种有创意的“恶搞”之作:一是以情色之作《洛丽塔》骇俗的纳博科夫,用《王、后、杰克》中“恶搞”了名著《包法利夫人》,“揶揄模仿的深处有真正的诗意”;一是林奕华的话剧《包法利夫人们——名媛的美丽与哀愁》。后者参照李安的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”,提出“每个人都可以是包法利夫人”。在话剧中,包法利夫人成了比许纯美还许纯美、男性版琼瑶和林志玲;她也有自己的博客,也去上《康熙来了》。
不过,晚年福楼拜对这部杰作轰动的诉讼过程、惹人注目的名声而导致别人把他看成只是这一本书的作者表示愤慨。如果他能在证券交易所碰上一次好运气(福楼拜是典型的败家子,被起了一个绰号“消费者”),他就不计代价把所有发行中的《包法利夫人》全买下来,“我要把它们烧掉,再也不愿意听到人们谈起它们。”
福楼拜其实有着更多身份:克鲁瓦塞的隐士。现代主义小说之父。浪漫主义的屠夫。连接巴尔扎克和乔伊斯的浮桥。普鲁斯特的先驱。中产阶级的首要反对者和各类政府的强烈憎恨者。秃顶面赤、穷困潦倒的梅毒感染者和异性装扮癖……福楼拜喜爱美好的事物:杂技演员,身材高大的女人,怪异的东西,跳着舞的熊。他自己也“动物凶猛”:他因病蛰居,“我要坚持做一只熊,守在我的洞穴里;我要静静地生活,远离资产阶级。”
他也是别的动物:一头狮子,一只老虎,大象,鲸鱼,狮身人面像,牡蛎,蜗牛,蜷缩起来的刺猬,在阳光下取暖的蜥蜴,像骆驼疲乏,像海豚在塞纳河里戏水,对乔治·桑温柔得像一只绵羊。但本质他是熊。年6月,他买了一幅熊的画像挂在居室,并题名为“居斯塔夫·福楼拜的肖像”——“以此标志我的道德意向和我的社会气质”。
常被人们视为隐士,事实上福楼拜旅行极广,曾去过意大利、瑞士、埃及、巴勒斯坦、希腊、德国等。他做梦也想来中国。“我是个像中国人一样的法国人。”福楼拜宣称。但如果他来过北京,不知会累觉不爱还是人艰不拆。
如同他作品奇异的风格,福楼拜后世被人分解了。在家乡鲁昂,他的雕像经过修补,含93%的铜和7%的锡;在克鲁瓦塞,他的住宅已被拆除,代之的是一家造纸厂。他的作品自然有自己的生命。惟一留存的是一座小亭阁,从迦太基发掘的残缺石柱竖立在这里纪念《萨朗波》(以二千余年前的迦太基为背景)的作者。
年,《萨朗波》获得了惊人的成功,小说为巴黎几次时装舞会提供了主题,甚至成为一种奶油小点心的新商标。小说中几个迦太基翻译员胸前都刺了一只鹦鹉。这并非偶然。鹦鹉数次出现于福楼拜的生活,在《圣安东尼的诱惑》中提到两次。在《情感教育》有一根鹦鹉的栖木,更是《一颗单纯的心》中女佣费丽西谛的宠物(名叫露露)。迄今法国两所福楼拜博物馆均有专橱陈列鹦鹉。标本保存着很好,羽毛干净,眼睛发亮,头翘着像在探问着什么——“这是一只能做出预言的,奉献给众神的鸟”。
《福楼拜的鹦鹉》一书写道:沿着福楼拜大街,经过福楼拜印刷厂和一家叫福楼拜的小吃店,靠医院停着一辆标致,车身漆着蓝色的星星、电话号码和福楼拜救护车字样。这辆车子该叫做“乔治·桑救护车”——乔治·桑曾经斥责福楼拜:“你制造凄凉,而我制造慰藉。”
英国作家朱利安·巴恩斯深知,福楼拜不相信艺术有社会功效。“你要艺术成为一种治疗的药物吗?请人去叫乔治·桑救护车来吧。你要艺术讲真话吗?那就请人去叫福楼拜救护车吧;不过,当救护车辗过了你的大腿,你可别吃惊。”
他最重要的发现是,法国两所福楼拜博物馆均有专橱陈列鹦鹉。标本保存着很好,羽毛干净,眼睛发亮,头翘着像在探问着什么。文字说明:“鹦鹉,福楼拜自鲁昂博物馆借来,当其写作《一颗单纯的心》期间,曾将此鸟置于工作台上,在小说中命名为露露,系小说的主要人物女仆费丽西谛的宠物。”
这并非偶然。鹦鹉数次出现于福楼拜的生活。在《圣安东尼的诱惑》提到两次;在《情感教育》有一根鹦鹉的栖木;《萨朗波》中几个迦太基翻译员胸前刺了一只鹦鹉。在费丽西蒂不断消亡的爱恋对象(女主人、孩子、粗暴凶恶的未婚夫、老头)的链环上,最后一个是露露。“在孤苦伶仃的生活里,鹦鹉差不多成了她的儿子,她的情人。”
最后,露露也死了,她便把它剥制成标本,留在身边,甚至在它面前下跪祷告。这反映了她混乱的宗教思想,鸽子才代表圣灵。但“这是一只能做出预言的,奉献给众神的鸟”,福楼拜既非讽刺,也非渎神。故事的结尾,“圣女”费丽西蒂也死了。“在她的嘴唇上留着一抹微笑。她的心脏跳动一下比一下地慢下来,一下比一下遥远,像一座流水干涸的喷泉或是一个正在消失的回声;在她呼出最后一口气时,她想她看到天国的门为她打开了,一只巨大的鹦鹉在她头顶展翅翱翔。”
其实《一颗单纯的心》是福楼拜献给乔治·桑的。“我动手写这部作品,完全是为了她,只想使她高兴。这部作品我写中途她就去世了。这样连同我们所有的梦都烟消云散了。”
年,贫穷、孤独、筋疲力尽,福楼拜去世了。左拉在吊唁中说,鲁昂有五分之四的人不知道他,而其余五分之一的人则对他深恶痛绝。他没能完成《布瓦和白居歇》(企图写尽人类的奋斗和失败)。他像《包法利夫人》中的药剂师一样获得荣誉勋章,这对高傲的他来说真是一种讽刺。在葬礼上,士兵朝天鸣枪,完成了最后一次鹦鹉学舌式的致敬。
包法利夫人死了以后,有两人守灵,一个是神甫,一个是医生,就像一幅19世纪的雕塑:“宗教和科学一起注视着罪孽的尸体”。福楼拜生活的朝代是愚蠢的时代,如今的时代也许更愚蠢。“一切民主的美梦,都不过是把无产阶级提高到资产阶级所达到的愚蠢的水平。”
你若不扫,何以骚天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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